陆茧

粗砺灵魂。

同心圆

陆沉2022生贺文




我在马路对面,看着高高屹立的万甄大楼被湮没在雨中灰蒙蒙的薄雾里,像一场虚无缥缈的幻影。

万甄的大楼俨然已经成为光启市的地标建筑物,它沉默地俯视芸芸众生,像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

有时候仅仅这样看着它,内心就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钢筋铁骨的万甄,对于初来这个城市的年轻人来说是冷漠无情高不可攀的资本战场。但是于我而言,却是这个城市给予我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深情与温柔。

尽管我已经离开了它。

我哼着歌,抱着纸袋里赶工做的裙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一路小跑到公交站台。

我的新老板是很早之前有几面缘分的高级定制婚纱设计师兰玉,作为新人照旧是从底层做起,暂时不能接定制。每天都在忙前忙后做琐碎的事,订购布料和帮设计师们裁剪粘贴 ,这样的状态也让我觉得充实。

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样才能抵御一些内心泛上来的湿冷寒意。

雨越下越大,公交车迟迟没有来,我站得腿有些发麻,于是原地踩了几下,用手机软件叫了出租车。

抬起头的时候,我的目光凝滞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路对面站了一个人。

他一手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一身剪裁精良的高定西装,一尘不染,笔挺而冷酷。他和雨天的冷湿感觉天然接洽。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目光相触三秒,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缓慢地对我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和往常一样,如同70°到75°的咖啡,不会破坏其中的香醇,口感刚刚好。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这样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也曾经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次,直至完美无缺,嘴角的弧度计算得分毫不差。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但是我对时间的触觉已经变得迟钝,是几天?几个星期?还是几个月?

我望着无边雨幕里颀长的人影,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空空茫茫地发起了呆。

 

 

 

距离那场预示一切终结的战争结束,过去了多久呢?

陆氏血族的历史彻底终结,陆沉是唯一留下的人,我想他也不会想要留下关于自己的任何血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可以算一定意义的参与者,或者武器。

收网之前,陆沉曾经频繁地来看我,叮嘱我万事要小心。继我坚决地拒绝之后还一直筹划着要把我送走。那段时间他显得不似从前那样从容,如同严冬下被冻得结实的冰面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尽管他依然胜券在握,算无遗漏。

总之在那以后,我在医院里躺了很久,脊背上长长的疤痕现在到了阴雨天还是会麻麻痒痒地痛,我固执地觉得那是陆沉给我留下的。独一无二的痕迹。

陆沉也受了伤,但是他愈合速度超强,堪称奇迹,足以致死的伤几天就好齐了。我总是有一种想要研究一下他身体构造的猎奇感。

他把一切都为我安排好,但是他始终没有出现。也有某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我会有某种直觉让我觉得他在透过玻璃注视着我,可当我赤着脚急匆匆地跑到门口,却总是一无所获。

他在躲我。

可能是他曾经利用过我,把我置于危难和伤病之中。也可能他在恐惧给我带来厄运,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不详的“东西”,也有可能他已经厌倦一切,包括我和他自己。

我住的医院,比起医院更像是度假酒店,病房对面就是光启的海。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在傍晚跑出来看海。

大自然总是有一种神奇的治愈力量,我坐在岸边的礁石群,看着一波一波拍击沙滩的海浪发呆,感觉这么久以来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在海边待了多久,直到肩膀一沉,盖了件宽大的大衣。我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了陆沉。

他一改往日的西装革履,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看上去很温暖,也给我一种微妙的安全感。

他能找到我,对我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过他的。

他在我面前蹲下,握住我的手给我取暖,我才意识到我只在病号服外面套了件毛衣就跑出来了,光启市的冬天不是特别冷,但是长时间坐着吹风,我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已经冰凉。

他低着眸揉搓我的手,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微微抿起的唇角,神色专注而认真。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他漫不经心地问,又伸手拉住大衣的衣领抖了抖,把我彻底裹进去,然后一颗颗系上扣子,嘱咐道:“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平时多注意休息和保暖。”

“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我说着,目光重新转回到海面上,轻轻地笑了笑,“但是你一直都在,是吗。”

他听到我的话笑了起来,我听到笑的气声,但是一瞬间我有些分不清那是笑还是叹息。

“果然还是瞒不过我的小姑娘。”他说出的话有些微微的玩笑感,承认的很干脆。

我把下巴缩进衣领里,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淡淡的苦艾香。

虽然差不多能理解他,但是我大抵还是有些难过的。

“陪我坐一会吧。”我拍了拍身边的礁石,想稍微往旁边挪挪地方,被他手臂一把揽住。

“足够了。”他在我身边坐下,但是一只手一直揽住我的肩膀,并且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

我顺势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个场景让我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我默默地想,是了,我们也曾经这样相依偎着在天虞山迎接明媚的日出。

而现在,我们一起等待着月亮柔和的光照亮平静的水面。

原来我们曾经经历过这么多这样特别的时刻,即使最后终要落幕,可是我拥有了很多弥足珍贵的回忆,这也足够了。

我们静静地坐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我有些困了,陆沉就送我回病房,我脱下他的大衣还给他并且和他道谢,他单手接过外套挂在胳膊肘,另一只手撩起了我散落在肩膀上的长发。

我感觉他的目光长久地凝固在我的后脖颈,我知道那里大概会露出一点缠绕的绷带。

一片寂静里,我察觉到一点点异样的触感,和近在咫尺的吐息。

他微凉的嘴唇,轻轻地贴在我的脖子上。

 

 

那之后我就没有和陆沉见过面,或者说他再也没有在明面上出现。

我从医院里爬起来,就向万甄递了辞呈。人事告诉我无需交接工作,可以直接离开。我问她陆沉知道吗,她说陆总已经吩咐过满足您的一切要求。

他做好这样的准备,我有些被算计到的微微不悦感。但事实上,我只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我的不满,我想要主动做些什么去打破我们之间的僵局。

但是他要放我走。

我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陆沉,他对他所有的过往都一笔带过。如果不是我的能力和机缘巧合,我应该永远都不会发现他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掩盖的沉郁和粘稠的黑色。

他和周围的任何人和事物都有割裂感,包括我。可能他在面对我的时候疏离感会减轻一些,自在一点。我想那应该是唯一可以证明“也许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这一假说的论据,但是他的自我封闭感还是很强,他戴着重重叠叠的面具,自己都没有办法摘下来。

我想靠近他,仅仅是靠近而不是救赎,我不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仅仅是一点点好奇,一点点怜悯,还有一点点喜欢和爱。

我们就像同心圆,看似近在咫尺,可是我们之间仅隔的那一小段距离,是恒久存在的。

就如此时此刻,层层失望从肚脐开始,一直堆砌到喉咙,我感觉嗓子落了厚厚的灰,开口困难。

我脸上的表情垮了下来,我试图弯唇微笑或者哭泣,但是都不能,于是只能急匆匆逃也似地离开。

回A组和大家告别,收拾东西的时候,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我以为是陆沉,匆忙地拨开满桌子杂乱的设计图找出手机。然而仅仅是短信提醒我月薪到账,我瞥了一眼,目光凝住。

实际到账的金额,比我月薪多三个零。

他一边躲着我,一边又妥帖地给予照顾。

我感觉他难得地在矛盾着,既想要放手,又觉得不舍,又想要试探。明明想要远离,但是又忍不住要靠近。

爱欲和愧疚,思念和挣扎,疏远和触碰。

我感受到他在这样被折磨着。

我的心在这样反复的拉扯和博弈之间感到了一丝甜蜜的酸楚,如同没有撕好有点毛边的纸张,露出来毛毛刺刺的植物纤维,有点痒又有点疼。

 

 

厚重的云里雷声阵阵,像吸饱了脏水的海绵,脏兮兮的。

在我出神间,红灯跳成绿灯,汽车人群开始流动了起来。沉闷的雨天里,一切在感知里都在放慢节奏。

陆沉撑着伞,穿越络绎不绝的人群,一步步向着我走来。

很奇怪的一件事,当我看着他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被虚化了。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混杂在细密的雨声中。

咚咚,咚咚。

心如擂鼓。

他来到我面前,站定,微笑。

“好巧。”他说:”想要去哪,我送你。”

“你应该晾着我不管的。”我开口的时候带着一点薄薄的怒气,“就像你之前做的一样。”

陆沉微微愣了一下,我看到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说:“抱歉。”

很长时间了,我都好像被封在一个空气不流通的玻璃瓶里,我看着他的挣扎和犹豫,看着他的故意疏远和躲避,甚至我的行为都是被他算计好的,没有办法采取任何措施。

  他有他的手腕和能力,只要他不想见我,那么他就真的会从我的世界人间蒸发。

  那现在又是为什么,你又这样走向我呢。

“你总是这样。”我无奈地说:“我只要走你安排好的路对吗?从那场战争以后……你没有直面过任何关于我们的问题。

我指甲掐住手心,抬头逼视他:“所以你觉得我们就这样就行了吗?”

他走近一步,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抚摸我的脊背,形成一种亲密的半拥抱姿态。

他的手轻轻触碰到的地方,是我背上那道肉色的蜈蚣一样长长的疤痕。

“这里雨天的时候是不是还是会痛?”他轻声问。

是的,它在痛。

但如果这是我爱着你的代价,我心甘情愿。

“是我把你引入万甄的,也是我把你一步步引入迷局,你在这个过程中所有受过的伤,我都是罪魁祸首。”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现在你自由了,你可以干干净净地做你想做的事情,过你想要的生活。”

他说完话,退后到社交礼貌距离,对着我温和地笑笑,一如最初,他看到我急匆匆地闯进万甄办公楼大厅,眼里蓄起的一抹柔和的笑意。

他笑得很释然,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很难过。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和悲伤好像铺天盖地的海浪向我奔涌而来。我好像透过眼前神色平静的陆沉,看到了很多年前握着螺丝刀垂着头站在暴雨里的那个男孩。

从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过自己,只要我在,我就永远不会让他觉得无处可去。

我静静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眼眶一定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但是我始终没有挪开目光。

他抬手想要给我擦眼泪,我猛地拽住他的领带,手上用力,把他拉到和我平视。

他有些猝不及防,身体被迫前倾压低,伸出的手撑在我的肩膀上。

立场颠倒,现在主动权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这些从来都不会构成我们之间的问题,陆沉,你知道,我们是彼此需要的。”

“我需要你,所以我们是平等的。”

我不爱你的光鲜,我爱你的矛盾和自我挣扎,我爱你在黑暗里至死方休的追寻,我爱你孤独脆弱的内核。

不只是他对我的单方面利用和索取,我爱他,我想要留在他身边。

“陆沉,你可以试探我,可以揣度我,但我会给你你所有想要的答案。”

“我要留下来,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不是爱你完美无缺的伪装,是一个灵魂对一个灵魂的感知和理解。”

“陆沉,你能够毁灭我并被我毁灭,我们难道不是天生一对吗?”最后一句话说完,我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陆沉愣了半晌,一切又归于静寂,我有点被自己刚刚的豪言壮语尬到,脸稍微有些发烫,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回应,又左顾右盼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时间流逝的很慢很慢,直到那只撑在我肩膀上的手就势扶住了我的后脑勺,力道柔和,我们额头相抵。

我听到他的声音,语气珍视却又因为压不住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设计师小姐,你知道我一直属于你。”

 

我们像是同心圆,不是两根独立的圆圈线。

是一个大圆,围住一个小圆。

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距离,而是彼此拥有。

 

 

陆沉的办公室,窗户没有关,风雨入侵,桌上放着一本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被风吹得哗啦啦翻起页。

最终停留那一页,上面有陆沉用钢笔划线的一句话。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

你得让它自由。

如果它回到你身边,

它就是属于你的;

如果它回不来,

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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